访问者：万新宇，简称：万
受访者：柯玉鹏，某研究院院长。简称：柯
万：柯院长，听说你春节前专门去亚特兰大看超级碗（Super Bowl）的比赛了？
柯：你消息真灵通！木有错，这次是大刘（注1）生拉硬拽要我去看NFL（全美橄榄球联盟的年度冠军赛）的，大刘是个超级橄榄球迷，每次决赛绝不放过……
万：美式橄榄球只拼蛮力不用脑，有啥好看的？
柯：我过去也这么认为：选手高大威猛、全靠力量冲撞，很老美，是一个大而糙，讲究Power（力量）对决的运动。其实不然，超级碗决赛每年都有超过1亿人观看，因其收视率和每年举办的时间点相似而被华裔称为老美的“春晚”……
万：真的吗？
柯：是啊，今年的决赛就在除夕的前一天。大刘说： 多年前他也认为简单粗暴木有看头。其实，美式橄榄球的进攻退守的方阵很复杂，有很多技巧和战术内涵，只是外行不明就里而已……
万：反正我是云里雾里。
柯：大刘解释道：老美作为“一超”，有它秀肌肉展示Power（权力）的一面，但另一面，美利坚是被设计出来的，有整套的Rule（规则）。就像橄榄球，尽管崇尚肌肉，但是在一个有效制度运转下的力量对决，表面粗暴，实则有序有理有节……
万：比如说？
柯：比如说最近的川普总统和民主党的国会斗法，外人看到的是一会儿政府关门，一会儿又在南部边境宣布紧急状态，搞得鸡飞狗跳，让全世界看的目瞪口呆,有木有？
万：确实这样。
柯：老川头儿上任以来的特立独行已到了建制派和民主党无法忍受的地步，非要干掉他不可，但川普背后有强大的民意支持。你看，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很像美式橄榄球的激烈比赛，有木有？
万：反正看不懂。
柯：说个小花絮：当老虎队夺得今年的全美橄榄球总冠军后，川普按惯例要在白宫宴请好汉们，可是政府已关门停摆，木有大厨掌勺，川普灵机一动打电话给麦当劳，点了一千个汉堡送来犒赏冠军……
万：哈哈，国宴也可以这样？
柯：顺便讲一下，川普当总统两年多来就从木有举办过一次正经八百的国宴。有人戏虐道：可能是老头儿自己爱吃“巨无霸”吧……
万：哈哈哈，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柯：呵呵，虽然彼此斗争激烈繁复，但老美的法律制度和制衡机制，即限制了川普的不靠谱行为，也制约了反川普阵营的不法行为，大家只能在Rule的框架内揪头发拽耳朵拳来脚去……
万：比赛激烈但不触犯规则？
柯：木有错。前总统奥巴马有一次接受采访，主持人要他用一项运动来比喻一下美国政坛，是像国际象棋呢还是像德州扑克？他说都不像，而像橄榄球比赛……
万：为什么？
柯：奥巴马解释道：“如同橄榄球比赛一样，政治的日常运转需要很多人，每个人都有很细的分工，你会遭到很多的“拦截“，因此你需要精妙的设计和巧妙的战术”……
万：很形象！
柯：其实美式橄榄球并不像外行理解的那样，大刘说：“它是在所有体育竞技里最讲究战略和战术的。它的魅力在于用不断细化的Rule来限制Power的原始作用而鼓励球员去发展和丰富的他们的战略和战术”……
万：从野蛮到文明应该有一个演化过程？
柯：是的，大刘说：“NFL的起源也很暴力， 因为最初的Rule很简陋，比赛场上经常上演血腥的“武打戏”。仅1904年一年，比赛就造成了十几人死亡，一百多人重伤的惨剧，而大部分是大学生”……
万：这也太吓人了。
柯：第二年冬天，时任总统罗斯福将哈佛、普林斯顿和耶鲁大学的橄榄球负责人请到白宫商谈，达成了减少不必要暴力的共识，推动了现代美式橄榄球规则的起步。其实总统儿子也是橄榄球选手……
万：看来老美真是酷爱这项运动。
柯：大刘说：1906年纽大校长麦克兰肯召集60多所大学代表在一起共商橄榄球规则改革，同时也促成了全美最大的学生体育组织—美国大学体育总会（NCAA）的建立……
万：NCAA可是很有名啊。
柯：木有错，经过激烈的争论和妥协，推出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彻底将美式橄榄球与英式橄榄球区分开，也将美式橄榄球从一个注重Power变成了一项更注重Rule的运动……
万：改革很重要。
柯：更重要的是，这次会议使得多方协商成了一个传统，从那以后，又经过多次的反复磋商，今天的美式橄榄球规则才被真正地确定了下来……
万：这算不算“先有小偷后有警察”？
柯：从进化的角度讲是的。大刘感慨地说：从那以后，美式橄榄球越来越精彩，出现了一大批全民拥戴的超级明星：老虎队的四分卫汤姆.布雷迪，（人称美国小贝，球技好人又帅）、还有印第安纳小马队的佩顿.曼宁、新奥尔良圣徒队的德鲁.布里斯、还有绿湾包装工队的阿隆.罗杰斯等等……
万：看来，好规则能够造就好选手！
柯：你真醒目，我就是想借用橄榄球赛事规则的改革来比喻社会制度的变革，它有助于说明更复杂微妙的社会制度的进化和运转……
万：你是说好制度造就好社会？
柯：是的，经济学家诺斯曾因对社会制度与经济关系做过开拓性研究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他把制度分两种：一是非正式的诸如传统、习俗和价值观等……
万：我们常说的文化吧？
柯：对，据说民间盗墓一般要两个人,一人下洞取宝,一人上面拉绳子,一开始,经常发生洞口上面的人见财起意抛弃同伙逃跑的事……
万：后来呢？
柯：后来就演变为盗墓多以父子为伴,但也会发生儿子扔下洞里亲爹的事。最后才形成行规:儿子下去取货,老子上面拉绳子……
万：哈哈哈，这也算制度？
柯：当然，行规就是自下而上的一种非正式制度，它是在文化趋势的带动下产生的；二是正式的制度：指的是法律和规则，它是由上而下设计出来的，比如宪法、律条等……
万：一个是隐性的一个是显性的？
柯：木有错，诺斯在发表获奖感言时也用了体育比赛这个比喻：他说“倘若说制度就是比赛的规则，组织及经营者就是参赛的选手”。比如政党、企业、商会、俱乐部、运动协会、学校等……
万：比赛规则和社会制度有共同点吗？
柯：有啊，一个共同点就是用Rule来限制Power。我把Power比作“老虎”，而把Rule比作“笼子”，如果把老虎关在了笼子里了，是不是就感觉安全了许多？……
万：还真这样。
柯：1776年7月4日美国发表《独立宣言》，但直到1787年9月15日，它的国父们才在费城签署了《美利坚合众国宪法》。就是说，老美在建国11年后才有了自己的宪法和现在政府的雏形……
万：这说明什么？
柯：这说明完备的Rule形成的艰难和不易，从来不会一蹴而就。著名的费城制宪会议就是从当年的5月25日到9月17日，整整开了116天的“马拉松”……
万：怎么搞这么久？
柯：因为奇葩的是：代表们一致同意，任何人在大会过程中都有权改变之前的决议……
万：乖乖隆地东，这不是翻煎饼吗？
柯：呵呵，在116天的会期里共计进行了569次表决，仅仅总统选举规则就进行了60次。有人说：费城会议体现了美式的“开会艺术”，要我说老美的制度就是多次的纠缠反复的妥协而诞生的“难产儿”……
万：是有点儿难产。
柯：呵呵，直到今天，国会山里每天都还在进行着各种各样针对规则和制度的扯皮拉筋，你看过《罗伯特议事规则》一书吗？
万：听说过。
柯：《罗伯特议事规则》成书于1876年，具有四大原则。即（1）平衡原则，保护少数者的权利，从而最终保护所有人组成的整体的权利；（2）对领袖的制约（3）多数原则；（4）辩论原则，每个人都有权利通过辩论说服其他人接受自己的意志，直到这个意志变成总体的意志……
万：怪不得国会的辩论那么啰嗦？
柯：该书的作者说：“离开了规则，每个人都自由行事，结果就是每个人都得不到真正的自由。”这就是为什么要集思广益、反复斟酌、有理有据、就事论事……
万：我看比橄榄球比赛都累？
柯：这很必要，对于美式橄榄球这种肌体碰撞和一个拥有暴力垄断权的机构（政府），游戏规则很重要。因为他们都具有超强的Power，如果木有完善的Rule作保障， 就会导致暴力和权力的滥用……
万：有POWER就会任性？
柯：木有错，2014年普京大帝公布了自己的年收入，或许是因为舆论调侃他的工资太低了，几天后他就签署法令将自己的月薪涨了一倍多。然而川老头可木有这么大的Power。总统的日常消费被国会手里的一把“算盘”牢牢地控制着……
万：不是说川普只象征性地拿一美元的年薪吗？
柯：呵呵，那是两码事儿。这就是老美制度的特色，不管两党对立多么严重，制度即能够让矛盾充分显现，也能够妥协……
万：柯院长，问你一个问题：世界上最先进生产力在哪个国家？
柯：如果不带偏见的话，答案是美国……
万：那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代表最先进生产力？
柯：什么？政党与生产力先进与否有嘛代表关系？奥，你小子真坏，你在给我挖坑儿……
万：对不起，开个玩笑，看来你这次去看球收获不小？
柯：算是吧，我以为在可以预料的2019年内，民主共和两党还会就边境墙、移民政策、医保问题、贸易战等议题在国会激烈博弈，但是最终......
万：最终，总会在制度的保证之下找到超越两党之争的途径……
柯：醒目！今天聊到这里吧......
2019年2月25日于龙岗
备注与参考
注1：大刘是柯院长清华大学的同班同学，在美多年。
参考：360百科
参考：《从美式橄榄球谈谈美国制度》，转载自“亚生看G2”，黄亚生
参考：《当经济学遇上生物学和心理学》，著者：迈克尔.舍默，译者：阎佳，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7月第一版
